2010年1月29日 星期五

「ζ」

我想我還未完成旅程。為了到達彼岸,我沒穿鞋,原地轉圈,繞遠路,喝鹹澀的水,當雙腿酸疼就用雙手支著身體往前匍匐,因為不能杵在原地,這趟路途就算遍體鱗傷也要移動,哪怕只是愚蠢地追著虛幻的影子搥打,才發現是場只有我看到的夢境。


那心裡原本有片沃土,稱不上豐饒但的確可以種出花,世界上僅在這兒存在的花朵。「ζ」默默誠心地祈禱著,守護嬌貴的種子,耗盡全身純潔善良赤裸,但它萌芽卻不綻放。「ζ」像瘋傻似地猛力施肥,對著盆說話,唱歌給盆聽,講述所有聽過和能編出的奇幻故事,睡時抱著盆,盆宛若錄音機似地不停接收「ζ」所說出所有夢話,醒來「ζ」對著盆刷牙,抓著盆緣啃早餐,「ζ」為盆點起昏黃的燈,替盆蓋好「ζ」暖過的被,扛著盆去咖啡店看人,一擲千金買最頂級營養的肥料……


聽說,最後「ζ」陷入癲狂,所有擁有的都消失,無可救藥成為窮光蛋。癲狂是,全身誠心祈禱純潔善良赤裸——周身臟器都搗碎,才發現處女熱騰騰的鮮血也無法澆灌出那朵花,溫暖的紅稠汁液哪能取代一瓢水,這無論清濁。


倘若如同理論家所說,●與○○才是最完全的兩端,我想我看到的一切仍然如幻似真。


2010年1月10日 星期日

遊戲規則

忍不住,暫且擱著 2000s 系列。

昨兒個,夕陽穿過垂墜的紫紅色紗簾,輕輕打在我左頰,映出右邊紅牆上的側影——就像歐洲傳統的浮雕綴飾。手機響了,是A。

妳在哪。我在咖啡店。喔,我跟妳說…。

沒對A說的是,前幾個星期腦殘,手機直直栽進馬桶裡,瞎忙一陣,總之現在什麼號碼都消失;但來人講話的第一個瞬間,聲線穿越鼓膜、聽神經,隨即歸檔到腦部深處:熟悉溫柔低沈的語調,是A。

講了許久,A忍不住笑話:「妳原本不是要當記者的人嗎?怎麼會在這裡?」

我想起我的護照。十年一換的護照上,兩吋相片暫停留在 2000 年,短髮、眼鏡、制服,中國檢查員揮揮手叫我走; 2006 年在德國海關,那一臉寫著「我是馬克」的大塊頭端坐在防彈玻璃裡,滑稽地蹙起眉頭,仔細端詳面前的東方女孩,終於忍不住用德語咕嚕咕嚕念了幾句,興許是「妳假造證件嗎?怎麼會在這裡?」

變成「自反而不縮」之後,偶爾也害怕看見故舊的近況。早期之Ptt2、blog,近期之Facebook、Plurk,一個個甜美成熟的高中大學同學,從著眾,毫不懷疑,勇敢縱橫在世界各地——名氣品牌、學校、職銜,漸漸他們穿梭於奢華的布景之間,巧笑倩兮啜引著夢想和金錢,緊緊擁著彼此,在令人昏眩的舞池中扭動…

※ ※ ※

「貨幣把事物安排到只有數量差異才能奏效的一系列現象中。貨幣使事物彼此之間喪失了差異與距離,另一方面剝奪了事物拒絕與他者作比對而形成任何關係或任何限定的權利。」

例如用錢收購了希臘農婦美麗的刺繡品,但貨幣所能提供這些農婦的自由,「只是一種潛在的、形式化的、消極的自由」。農婦犧牲掉生活的積極內容,也就是個人活動的可靠對象(用盡心血的刺繡品)以及基本的生活感情(勞動和創造刺繡品的快樂)。

但 Simmel 仍抱有些許樂觀地指出:一方面,有點糟糕的是,我們儘管認識到諸物體、個人成就和心理價值之間不適合相互比較,但我們卻仍與各種真正的貨幣等價物比較;但另一方面,「恰恰是這些生活要素的不可通約,使它們有權利不跟任何特定的貨幣等價物比對,使生活具有一種無可替代的魅力和豐富性」,…就因為瞭解到它們不能按任何純粹的數量價值來權衡,所以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的個人價值、才能對自己的生命內容自豪。

※ ※ ※

…我楞在舞池邊靜靜觀看,令人嘆為觀止的,這巨大的遊戲規則。

親愛的,成長過程中我被以魔藥灌溉,於是戲劇性斷裂,從外放到內斂,不知為何地到了這裡。但也因此站在舞池外,痴迷地看著痴迷的人,痴迷著遊戲規則。

2010年1月8日 星期五

2000s-4

中研院前副院長劉翠溶以頗委屈的句點卸任了。由專長近現代中國思想史的院士王汎森接任副院長職務,這位知名史學者余英時的得意弟子,其實在網路上很有名,因為他寫過一篇被廣泛轉錄的文章——「如果讓我重做一次研究生」。或許國內多數研究生受困於「碩博班適應障礙症候群」,教授們只能以無奈來面對惶惑而不具自主研究實力的學生。

以「如果再一次…」「我會…」為題的寫法十分常見——往往發生於後輩請教前輩,期待前輩給予言教。不過,近來深深感觸,言教更像種教條,身教才真正使人終生受用:用認知心理學的專業術語,即人可以「內隱學習」,而用社會學的說法則是「學生除了學習理論、還需要實作」。這說來輕巧乾爽,但卻不是每個先進/前輩/老師都擅於給予身教。

是故(好大一圈),關於人生,我更依戀感性地追憶,畢竟自我訓誡實在太過疲累了。


已經拾不回 2001 年跨向 2002年的興奮,它無聲沈沒在試卷和認命裡。同一個年齡維度下,學姐朱天心寫完《擊壤歌——北一女三年記》,青峰創作幾首詞曲,只有侯文詠也溫順地唸書換取分數;難以捉摸的澀硬紀念,幾乎只剩各種感官或動物性印象:父親特地每日早晨開車送女兒上學,女兒原本因通車而訓練出的「一睜睡眼GPS定位」特技退化,鮮少再把目光流連於校門前站崗的雄性生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龜在三級古蹟日式教室,歪歪窩著枕頭椅墊衛生棉鏡子髮帶洗面乳廢紙參考書香汗運動服,早餐總是未完食,期待學妹偶爾探探頭,無聊時居高臨下望望操場,然後傳完紙條,叨唸絮咶該以什麼晚餐犒賞自己,每一道商家端出的菜都膩了,循著落葉、便衣和補習街走向另一個插座,乖乖與隔壁資優生一起坐著啃筆計算解題寫作文,深夜搭上末班車昏迷,只為深夜能強作精神吃宵夜看〈康熙帝國〉,戲精司琴高娃演的孝莊過世引得靜靜掉淚,恐懼自己鎮日埋首讀書,有天抬頭發現長輩都撒手而去;學測成績爛極穿孔,大學系所毫不令人憧憬,既冰冷又漠異,每個早晨以戰鬥姿態迎接荒蕪的充實,然後麻痺地睡去;最後一段日子是數個插座間漫遊轉換,偶有開箱文佳作:國民黨黨部K書中心最呈現歷史黑色荒謬,但那棟宛若卵巢擁抱子宮般的建築確實溫暖,台大醫學院或許真有地主靈性庇蔭,儘管我曾大逆不道下樓誤闖太平間與動物冰庫(相當符合我那脫線少神經);日子以無可置信的方式收束起來,成為一疊報紙,我不知是否獨自坐在考場中山女中旁邊的簡餐店,心驚肉跳地、逐行逐句,核對那討人厭的字,夢境般,向晚的斜陽染著玻璃窗。如果,不可能的如果,能再作一次大學新鮮人,我會懷念那個純白無瑕、思緒透明的下午。



喂…我寫得好累啊(笑)

2010年1月4日 星期一

2000s-3

我有個很壞的習慣,喜歡設定嚴苛的計畫表格,一旦前十分之一的時間內無法完成表格的前十分之一,就決定徹底跟自己擺爛。或說,越長越大,越漸浮現/終於自我領悟這樣的極端性格:完成就是創舉,失敗就是完全破碎,所謂的「全有全無」。學習像個容姿優雅的天秤應該是我50歲之前的修行。

這篇本該完成在聖誕夜的前一日,亦即聖誕節氣氛最為濃郁的前夕;那天我在公司打工,傍晚覓食之餘,淡淡瀏覽著台北市這塊最不像原初地方基質的BD區—含著國際精品專櫃的數家百貨建築座落,強映轟動大片的外資電影院,物質催促的廣告幻燈霓影繚繞—時尚路人以去除文化脈絡的方式行走著。在貨幣經濟底下,商品繼替分化,卻分別地走向類似的形式。幼年嬉戲這塊荒煙蔓草,轉瞬就被依傍四獸山而起的雄壯現代感給分食殆盡。它一筆一筆劃地雕刻我,成為散逸的現代性底下的自己。

很喜歡這個,「青春與不再青春這種事情除了因人而異外,更是有著一條又粗又模糊的界線。或許從二十歲吹完蠟燭起(或是跨年倒數完),你就一腳踩入了那條模糊的區域而渾然不自覺,等到走阿走阿,忽然在某一天跟朋友談話中說出了:『想我們以前年輕的時候……』」(來自友人的部落格:番邦絮語

高一時,曾在課堂對老師提出一個怪問,誰也瞠目結舌、面面相覷,「既然世間眾所周知,絕大多數的戀愛關係都以分手作結,最終步入禮堂的劇情少之又少,而分手是痛苦的,為何人們依然故我,反覆與他人開啟一段新的關係呢?」10年後,我僅在心裡對這個問題少女報以微笑,或許,這一如15歲的少年不會理解小腿與鎖骨的女人味;赤誠由衷地祈求愛情,迅速在無心唸書的時刻綿延滲透,出於一種少女對匈牙利之水的著迷,竟然也能純潔地這樣霸佔住他的外套,讓它躺在衣櫃,靜靜散發熊寶貝香氛袋的氣味,洗去任何其他千絲萬縷,洗去罕見地僅存地我腦海裡的2001年春夏印記;陳綺貞才出道不很久,高中生尚且聽不懂的〈讓我想一想〉,〈還是會寂寞〉襯著不是女神的紅色短髮,當時聽廣播,邊滿心甜蜜地串珠,串出每個字母代表對方,期待在昏暗搖晃的公車裡為他掛在古早的手機上,或像拴住桀驁的駿馬,或像為出征安上轡頭;春暖了,匈奴公主甘心為奴,虔心伏於聖堂裡痴痴仰望他——那份若即若離、百無聊賴的狠勁;颱風行走的涼爽午后,捧著華麗花束,理應喜悅慶賀成果展,我挫折著流下清淚,我馴不了那頭撲朔迷離的狐,花束也不是小王子的玫瑰;決意,冷下臉,扯破粉紅圍帳,遠離故去的傷心道途,翻開從未正經瞧上一眼的書,溫耐地當成一個電瓶,管是哪裡摔飛機也處變不驚,這時台北一零一已掘了好深好深的洞,但我不再清晨六點多支著腮幫子隔著玻璃窗看它,因為甜美的好奇已飲下sleeping potion,暫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