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7日 星期三

定風波

鞋跟緩緩叩著人行道。

昨日午后閒閒晃蕩,過往無比熟悉的巷徑,一枚一枚把輕輕自己踱留的腳印拾起。雨歇,空氣溫度恰好,散步會微微沁汗,但並不悶熱;裹在長外衣下,只露出清醒的手指末梢神經,摩挲著風的尾巴。一月了,眼看又要農曆過年。

舉目四顧,人群疏落,我在冒失錯闖一家咖啡店後,連連確認她不在這裡。眉宇乾淨的店員指點我到隔壁,而那家咖啡氣味氤氳的店中,不意外見到A:正敲擊著鍵盤,螢幕上顯示蹙眉立正的大塊大塊文字。我傻氣十足、腦袋空空,反射性接過她遞來的小禮物──御守──台北市某香火鼎盛的知名廟宇,而A強調,這可是過了爐火的,頃刻虔誠的她深信神明威力。

我頗感一股暖意溫熱。雖然曾從她那兒得過無數外地紀念品、收過一疊自己極端戀物癖收集狂的異鄉郵戳,但此刻,能左右相伴,卻依然時時獲得她的祝禱,價值更勝旅途中飄散的思念;何況自己此刻正在甬道中戰戰兢兢地摸索。

前方看似透光,然而誰能卜筮未來?

撒嬌地要求同她等一場漫長的紅燈。奔騰大道旁,A著合身深褐色毛衣,顯得瘦了幾分,她伸出被烏黑小環圈住的手指,應答:「我覺得現在心情跟大四的感覺很像。所以,」所以,用近似的物串聯二十二歲及二十五歲,某種內心認定的疊合。dé jà vu。

A話語未落,我即決定再為此啟一篇文章。

那時,生活優美如歌,如行版,如鋼琴的嘆息;五線譜依舊,而許多促成旋律的質素今日已經不復存在,小葉欖仁還杵在原地等待春寒料峭,但當時一整個世代,此刻永遠散落了。帶著堅貞不移的夢前往真實,帶著奢侈的酒香沉醉前往教會和戰場,帶著實際上的漫無目的堅持「所謂堅持」;交錯的時機,所有人交錯地告別那些種種,交錯懷念,錯落入無法更換的電影座位。

燈光已暗,共賞的時代史詩片開演,這故事好像真實又像虛幻的情景,無法改變位置。

A的研究生生涯已臻泰半,而我則蘸著微微泣訴、滄桑的小提琴聲孤獨向前。「計畫通常都不會大張旗鼓告訴別人。」明年此刻,A會駛向何處?無妨,無妨,莫聽穿林打葉聲,回首向來蕭瑟。

顫抖擁抱不曾鼓起的勇敢,觸摸陌生異鄉,穿梭帶著腔調的語言,旋轉反覆誦唸的按鈕,我就著窗外水光瑩瑩的車燈,滂沱奔流的東川夜河畔,閱讀未完結的劇情。


礎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