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25日 星期二

他的白髮蒼蒼

[日記] 他的白髮蒼蒼

作者 shenny (身上有夕陽) 看板 shenny
標題 [日記] 他的白髮蒼蒼
時間 Tue Apr 25 20:08:28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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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天沒有寫日記了,
因為都在忙期中考和報告們。

某T的MSN暱稱是「大學最後一次期中考」。

近日格外感到『大學最後一次XXX』的迫近,
雖然自己要延畢,雖然為數眾多同學仍繼續留在這裡,成為作息詭異的研究生,
不過,終究也是『大學最後一次』怎麼怎麼的。

畢業團照、畢業舞會、就職博覽、畢業季,
畢業。
竟然很輕易就能泡在ptt的研究生板上,花個一兩個小時。


前幾天,不知為什麼,牙齦突然紅腫起來,
該是相當痛吧?不過我很耐痛,就沒睬它,「過一陣子大概就好了吧」這麼想。


今天照鏡子時,卻赫然發現牙齒周圍出現白白的破洞了。
噢,怎麼回事。
腦子裡出現『牙周病』三個令我恐慌的字,google一下病徵、看ptt牙板。

該該該…該不會吧?
嚴重以及花錢程度,是相當令人佩服的病啊。


早上早起,七點到學校來念唸書,
上午考社會學甲期中考。
考試過程中,滿腦子『牙周病』的恐懼迴響,
決定要快點看牙醫,
這種病對我來說太可恥了!

於是劍及履及,傍晚不管什麼預約制度就殺去看牙醫。


小時候,看牙醫可能是我其中一種「娛樂」。無聊童年的娛樂。

我並不是滿口爛蛀牙的小女生,
而是因為國小二年級開始矯正牙齒。

「矯正」和帶牙套現在已經很常見了,
當時矯正的小孩很少,也非常貴。
它、牙醫師、疼痛,對我來說,是與漫長的童年並存的甜美回憶。

太詭異了吧?但我喜歡看牙。
矯正也不是牙齒排列凌亂,是小時候有暴牙(淚)
為這個自卑整個童年啊。
然而,我碰到的牙醫師,永遠那麼溫柔。

在家附近的E診所醫師,幫我轉介到國父紀念館旁的A矯正醫師那兒去。
E在給我臨走前的大禮,是拔了八顆小臼齒。
八‧顆‧噢。


拔八顆幹嘛?

我的矯正源自於一大堆「過度健康」不肯換牙的乳齒,
霸佔成齒的位置。
個子嬌小的我,卻有特別大、特別健康的牙。
為了矯正療程進行順利,
只好在進行前拔了八顆。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八十五年一月。
習慣跟E牙醫打交道的小妹妹,拔完最後一顆牙,離開熟悉的診間,
開始認識A牙醫。
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找過E叔叔。

曾經面對各種會鬼叫的鑽子器械,粗大的麻醉針,
在傻眼中,被E叔叔柔聲矇騙著「好乖好乖」,拔掉至親的八顆牙,
小妹妹再也沒回來過。
家附近熟悉的E診所,已經比不上A矯正診所所處的花花世界,迷人又新奇。


她不再怕痛了。一點都不怕。
開始獨自,勇敢的認識離家更遠的路。
還記得第一次一個人去A,就迷路。
在十點的敦南商圈暗巷,遛狗的好心媽媽教我怎麼搭車回家,她遛的是大麥町。


一年又一年過去,與新的診所打交道。

和高大溫柔的A醫師變成好朋友,
診間的每一樣器械、候診室的每一本故事書,還有門鈴、醫生有魔力的靈巧手指。
從小二,到國三拆下牙套,八年。

那些齒模、拍X光片、打在大臼齒上的鐵套、
貼在牙壁上透明的小塊、一次拴得比一次緊的鐵絲、
整包整包,家裡滿地踩到的小橡皮筋。

無數次酸軟疼痛,無數次埋怨牙醫師。終於在國三,甜美地隨著童年結束了。


相隔十年,今天再去造訪E醫師,我的第一個牙醫叔叔。

晌午,微微濕潤的小雨,車聲,
市場攤販和店家的談話。

已陳舊的診間,什麼都沒變。
陳設、書,拖著腿小兒麻痺的E醫師正低頭。

三千個日子,彷彿時光凝住,被琥珀封成標本。

我坐立難安。
E叔叔肯定不記得我了,都已經從小妹妹長成了女孩啦。

他應該忘了,
自己用大鑽子經手過的八顆健康牙齒,
有溫度的手指,柔聲安撫過一個小女生的童年記憶。

對他來說只是個勇敢不哭的小病患。一張薄薄的病歷表。


我坐在診療椅上,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診療燈具。
幼年看過數百遍的燈,
曾帶著緊張和顫抖、帶著發疼的淚、帶著期待完成的心情,看這頭頂上溫柔光亮的燈。

他拖著不方便的腳靠近我。
戴著蒙臉的口罩。
我已經記憶模糊,不記得他有這麼深邃、溫柔的雙眼。

「妹妹,幸好當時拔了那麼多小臼齒,多了空間。
現在的智齒位置長得很正,很健康。」

「當時勇敢,是先苦後樂哦。」


原來有十年這麼久了嗎?他淡淡微笑。
我也不覺得有這麼久。
都還記得。太好了。


「要謝謝媽媽生給妳還是這麼漂亮的牙齒,
刷牙太用力而已,輕一點,回去記得要好好用牙線。」

「繼續保持零蛀牙紀錄哦。」


離開E診所前,瞥了醫師最後一眼。

他的溫柔和藹並不老,只已是髮色斑白了。